琉璃巷

乘兴而来,尽兴而归

【墨魂|晏殊中心】丞相之神

•题文无关,大概是兰台找同叔瞎聊的故事

•充斥大量自我理解的墨魂与诗家,不要太较真因为作者是文盲

•希文归斋了好耶!我开始dream一个君实







“同叔,你在吗?”

是夜月明星稀,第四十二任兰台在晚风中飘然而至,轻轻敲响晏殊的屋门。

等了片刻没有回应,兰台扒着窗框向里窥探,屋内没有点灯,只有一片无声的黑暗。她叹口气,心道果真燕踪难寻,便折身朝蓝桥春雪走去。

走到一半,忽然听见鸟雀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。兰台似有所感,循声走下游廊,正巧看见两道黑影从广厦天井掠过,与高悬的明月擦身,径自飞入游廊尽头的夜色里。借着一轮月光,兰台辨认出那是两只金腰燕。

“啊……”



墨魂晏殊正坐在天井的石凳上,凝望着某处虚空出神。衣上燕蹴风丝上柳条的烫金纹在夜里像条条金色河流,粼粼有光。

兰台悄声寻了过来,隔花瞧着。

要找的魂近在眼前,她却忽然打了退堂鼓:或许今晚不是好时机——虽说本就一时兴起乘兴而至,但夜色未免太冷寂,燕子也偏生飞走了,方才还被树枝扫过眼皮。打算作罢,又有很多话堵在喉头。于是兰台咽了口唾沫,再次要转身离开。一步没迈 ,晏殊先开口了。

“兰台。”他的声音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,“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
兰台僵在原地。

“这个……”她想了一想,诚实道:“其实,我只是想找同叔聊聊天。”

“找我聊天?”晏殊略有惊讶地看着她,但在兰台点头后也只微微一笑,“自然可以。请坐过来吧。”

兰台同手同脚地走过去,坐到墨魂晏殊对面,这才注意到小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。

“同叔是在等人对饮吗?”兰台大有扰魂闲情的自知之明,“我是不是打扰你了?”

幸而晏殊摇摇头。“并未。”他轻声说,“下意识多拿了一只酒盏罢了。这是我家乡的酒。”

……难怪同叔的声音听着飘忽温软,不似平日沉静,多少有些醉了。兰台心道。

“是李渡酒吗?”她问。

“是。”晏殊再次略有惊讶地抬眸,“没想到兰台对酒也有这样的了解。”

“碰巧知道啦。”兰台目光躲闪,“现世里还有诗家知味拢船的故事,说诗家每次归乡必会在李家渡买上几坛酒……”

“是么。”晏殊答,神情倏忽有些惆怅。兰台本想接着问同叔是否确有此事,但最终张张嘴又闭上了——想来诗家常年居官在外,至死未能落叶归根,恐怕一生未得几次“知味拢船”的机会吧。

天井安静了片刻,兰台小心地问:“同叔,我可以尝尝么?”

“自然。”

得了应允,兰台起身自酙一碗酒。酒液清亮地映着夜空,让人疑心倒入的是墨水。

“我就尝尝味道。”不知为何有点心虚,“毕竟我的日课还没做完。”

她说这句话的时候,脑海里响起黄庭坚的锐评:不饮酒也能误事,也算一种本事。

晏殊闻言笑道:“兰台应知道我与介甫是同乡吧?若兰台日课未完便来偷闲饮乐,'王相公闻香下马'的酒许是不会给什么好味道的。”

兰台:……

但她还是喝了。好在这李渡酒对日课的态度比它的同乡宽容许多,入口醇厚绵软,味纯香浓。兰台一时没刹住,酒盏片刻便见了底。

晏殊想起她在溯缘中的酒量,不由忧心道:“兰台莫要喝得那么急。”

“没事的,”美酒下肚,兰台立时看着兴奋了些,“我的酒量还可以!”

未必吧。晏殊不动声色地把酒壶推远了些。

兰台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,喉头的滞涩似乎被温热的酒液化解,令人感到舒畅。俗话说喝酒壮人胆,何况喝的是好酒,原本阑珊的兴致也被回味悠长的酒香引了回来。

“其实今晚我读到一些关于诗家的故事。”她下定决心一吐为快,“不知道是真是假,但我看过之后忽然非常想找同叔你聊一聊——之前有一次也是这样的,我从微之的溯缘回来后,在现世找为他考据辟谣的评传,但是没能买到,因为停印了。我只好买二手书,买回来才发现这本书原是作者送给某人的,但书已经积灰了,估计没有翻过几次吧。”兰台深吸一口气,脸有些发红,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真情流露的缘故。或许两者都有。

“虽然不是什么大事,我却一直想不通:怎么能这样呢?就好像除我外没有人在乎了似的。后来我忍不住找微之聊,但没多久就说不下去了,因为他一直淡然地笑着看着我——”

“就像同叔你现在这样。”兰台长太息。

晏殊忙收敛起嘴角。

“…所以我很犹豫。”兰台绞着手,要把它们系成结似的,“是不是你们也已经不在乎了呢?像我这样不断触碰旧日伤疤的人,反而贸然又唐突,还需要你们来安慰,没有这样的道理吧。”

“嗯……”晏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不等追问便错开眼抬起头,兰台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。夜幕之下,只有零落几颗星与月作陪,其光细碎如同被晚风吹散的月光。

“看似两指便可衡量距离的星…”兰台想起秦观曾感慨,“实则相隔了几亿光年遥相呼应。”

“同叔?”

“我本以为兰台是来找我聊诗词,聊撰文的。”晏殊的声音已如往日平静亲切,“原来,兰台是难过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兰台说读到了诗家的故事。”晏殊笑着问,“是什么故事呢?”

“……”兰台望望天,望望地,最后小声道:“他们说,诗家因为薄葬,被盗贼麋碎了遗骨。”

“丞相之神,不过墓中猛兽嗥吼、兵甲鼓噪数声…尽于此矣。”

“同叔,这是真的吗?”

墨魂晏殊不予置评,迎着年轻兰台的目光娓娓道:“我曾读到的另一记载是,晏墓中有一冠带者,踞坐呵叱盗贼,但贼以一锄击之便应声而灭。盗贼剖棺取走金带珍玩,随后焚之而去。这件事,据说发生在元丰元年。倘若如此,除却早逝的长子,诗家其余子女均还在世。包括叔原。”

“同叔……”

兰台万万想不到晏殊会如此回应,喉头好像又被堵住似的,说不出一句话。

“兰台问这是不是真的,我该如何作答呢?”晏殊温和地看着她,“且不论真假吧。诗家谢世于至和二年后我即凝魂,唯一可以告诉兰台的是,若非后人有记录流传,我将无从得知,或是很快遗忘此事。只是身为无妄之灾的又一位旁观者而已,在乎抑或不在乎,我都已无力改变任何事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忽然莞尔,“兰台纯粹细腻,我知你因何难过。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生命的无常便是如此。至于所谓丞相之神,是野兽兵戈之声么?是那位挡不下一锄的冠带者么?自然不是。斯人已逝,身后诸事皆与他无关,任后人附会去罢。”

墨魂晏殊的目光越过兰台,望向她身后的明月和遥远、遥远的时间。

“再怎样无可奈何,春花已落。这也只是一段……有始有终的故事罢了。”

“那——”兰台瞧着紫衣墨魂有些落寞的神情,觉得自己还需说些什么,“同叔你,是不是丞相之神呢?”

“嗯?……兰台总有奇思妙想。”晏殊垂下金棕色的双眼,“是?也不是吧。就像归来的燕子,只是似曾相识而已。”

“我不太明白……因为你失去了部分记忆吗?”

“哈哈…诗家除《珠玉词》之外的作品散佚者十有八九,一千年间,我也说不清到底遗忘了多少。只是沧海桑田,这点记忆的流失又算得了什么呢。”晏殊举起酒盏轻轻摇晃,原本已经空了的盏随着摇动再次盛满了酒液,仿佛是从天上得来的玉液琼浆。

“千年流光而已——”兰台眼前闪过李白御剑腾空时飞扬的白发与鹤氅,“还不够润我的酒碗!*”

“千年不算什么,记忆流失也不算什么……”她忍不住喃喃道,“我可能永远不能真正理解你们。”

“兰台无需为此烦忧。”晏殊眉眼弯弯,“你自会有与我们相通的瞬间。”

“和你们还是——和诗家呢?”

晏殊呷了一口酒,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笑着反问:“兰台希望和我们还是和诗家呢?”

“我……”兰台当即想装作方才是喝醉胡言,脱口却很诚实地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墨魂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,只是微笑颔首道:“我来猜测一下吧。兰台真正想与之相通的,不是我们也不是诗家,而是——你自己。”

“我自己?”

“嗯。”

兰台迟疑片刻,忽然想起韩愈书房里那方灿烂的阳光,福至心灵道:“同叔是不是说,我应当在你们……在诗家的笔墨里,听见自己的心?”

“嗯。”晏殊赞许地笑了:“曾经有位兰台对子美说过,我见诸君千面,总有一眼是真正望向诗家的。我知他一颗真心热诚恳切,此话我却并不太认可。如果兰台执意想在我们身上找寻诗家的影子,多少会感到失望吧。文墨散佚、世人流言造成的记忆丧失和思想混乱,斋中诸魂概莫能外,只有轻重之别。遗留的文墨被世人之情洗刷过成百上千年,虽说久不褪色,又哪里还辨得清底色?悠长的存续,却是一个不断残缺的过程。”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精致的杯盏,“就好像这只盏,哪怕用最上等的材料、最高超的技艺造就,也总会随着时光流逝出现裂痕,继而破碎,最终湮没成尘*。我们走出诗家的时代,在新的世界里呼吸时,将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来自往日的疼痛*。”

“但,兰台与我们正好相反。”晏殊话锋一转,“你的一生,是一个不断丰盈的过程,可以永不被过去拘束。正因我们是如此不同的存在,所以比起努力去理解附和我们,我却更乐意听见你分享自己独一无二的想法。”

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。空有些浅薄幼稚的想法。”兰台趴在桌上,凝视着另一只酒盏,“我这只盏,只会有更粗糙的做工和更快的碎裂。想在千古流传的文墨中寻找自己,难道不会很不自量力吗?”

“怎么会。文墨之所以能百代不衰,不是因为世人从中寻见了诗家,而是因为他们从中寻见了自己。或情或理,或喜或悲,或咏或讽,或戏谑或怒骂……笔落成文、传唱至今的,不都是‘人之常情’吗?”

“倒也是人之常情。”兰台想到什么,恍然抬头,“不过以你们的文辞才学来描绘,便大不一样。好像把沙砾变成了珍珠。*”

“人们总说蚌病成珠。”她的脑袋又软绵绵地倒在胳膊上,“我对着你们熬过那些不为人知的苦难后成就的锦绣文章,大摇大摆地说‘写得真是好,正是我心声。’未免狂妄又……卑鄙。”

“狂妄卑鄙……?”晏殊哑然失笑,“兰台可真是——”

这次兰台反应奇快:“我醉了说胡话呢,同叔莫怪。”

“如此……好吧。”墨魂善解人意地揭过此篇。此时又有羽翅破空之声,兰台睁大眼,而晏殊则自然地侧身相迎,那两只金腰燕不知从何处飞回,一只停在他肩头,一只落在他抬起的左臂上。

“兰台,看。”他微微歪头介绍道:“‘丞相之神’。”

双燕啭鸣婉转呢喃。兰台“扑哧”一声,差点打翻酒壶。

“夜色已深,酒也尽了。我送兰台到蓝桥春雪去可好?”

“啊,我自己回去就行。”

第四十二任兰台慢吞吞直起身子,目光清明甚于月色,没有一点喝醉的样子。

“只是,同叔,今晚的对话就是秘密了,行不行?”她指指月亮又指指李渡酒,“只有我们几个知道。”

晏殊从善如流:“好啊。包括兰台日课未完一事,”他笑,“我也会向退之和介甫保密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兰台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气。

“糟了!”


—End—


小小剧场:

兰台:昨晚耽误了日课是因为李渡酒真的很好喝,我一时——

韩愈:什么李杜?

兰台:……


一些参考:

*1:化用《山海志异》的一句歌词“生来有一聚,纵千古不够润茶碗。”(这首歌真的很好听且很好代墨魂!)

*2:灵感来自aph的一篇短漫《瓷器》

*3:忘记是哪篇文章里的话了……原句可能不是这个。

*4:灵感来自《诗人十四个》里对晏殊词的评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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